李凉听了总工的教导，愤怒的情绪一涌而出，心里想当面批评韩伟。
总工接着说，“领导说话哪有真的，都是为了让工人把工作完成了。”
李凉犹如醍醐灌顶，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每个领导都是演员，从来不会随心所欲说出心中的想法。
李凉心想，如果他当面批评韩伟，可能会争吵起来。
领导和员工争吵起来，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所以，领导批评员工可能含沙影射指桑骂槐，却很少点名批评。
领导的工作是给员工指明方向，想办法让下属完成工作。
员工能力不够，就选一个能力强的人。
识人用人，就是领导的工作。
李凉觉得应该和员工保持距离，必要时可以惩戒一下。
被查住做违规试件
每天上班，李凉都吊着一颗心，害怕质监站突击检查搅拌站。
在2005年，工地有搅拌罐，工人建一个吊称，只需要水泥砂石过称倒进搅拌罐，就可以生产预拌混凝土。
2009年，国家禁止工地自拌混凝土，要求必须使用搅拌站的商品混凝土。
主要是工地自拌混凝土质量不稳定，造成质量隐患。
搅拌站就是从工地施工分出来的一个工种。
管理搅拌站的上级部门是质监站商混科，经常检查搅拌站的是商混科李科长，每月突检一次。
李科长就是猫，搅拌站试验室就是鼠。
每次检查都是突然袭击，开车直接停到试配间门口，看到从搅拌楼开出一辆罐车，立即截住引导至试配间门口，给司机要了运输票，才通知试验室主任来现场接灰做试件，在一种特殊的遇水融化的纸上写标号贴在刚做的试件上，防止搅拌站作假。
其实对这些抽查，搅拌站都不怕。最怕的就是查住搅拌站给工地做试件。
按照国家标准，预拌混凝土的验收以交货验收为准。从抵达现场的罐车卸出混凝土，按照标准方法取样，按照标准方法成型标准试件或非标准试件，在标准要求的环境温度湿度条件下放置24小时拆模，对试件进行标记，包括编号，设计强度，成型日期的信息。将标记好的试件放置在标准养护室28天后取出，将试件按照标准方法在校验期内的压力机上破型获取压力数据，换算成强度值，按照标准要求取值，达到设计强度值，就证明预拌混凝土质量合格。
即使楼层实体强度没有达到设计强度，也和搅拌站没有关系。
如果这样做，就没有搅拌站为工地做试件的多余事。
按照国家标准执行，施工单位承担很大的责任。
首先，制作试件由工地人员完成。试件不合格，检测机构就要进行回弹检测，一般按照施工总面积收费，每次至少六千元检测费。
检测费是交给检测公司的费用，能不能检测通过是另一回事。检测是件主观性很强的事情，你不能保证每面墙都合格，即使回弹值很高，检测人员把碳化值给你记成大于六毫米以上，回弹值达到40兆帕，推算值刚够C30。所以，必须给检测人员茶水费，让他们正常对待。如果强度稍差些，更要多送礼。
所以，一旦工地留的试件不合格就是上万元的支出。检测实体又必须合格，最后工地只能自己掏钱。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工地就要求搅拌站提供试件。实体验收合格了，工地才付给搅拌站混凝土货款。
在整个市场里，从搅拌站拿试件送检成了潜规则。
如此，不管试件不合格，还是实体不合格，都是搅拌站的责任。
市场竞争激烈，搅拌站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格。业务员会把搅拌站提供试件作为合同条款。
形势所逼呀，试验室根本无力改变这种现状。每天需要成型三十组试件给工地留着，热水快速养护，破型后取得数据，确保工地取走后的试件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李凉为了更准确掌握快测强度和标养强度关系，专门花三个月时间做对比，发现70摄氏度水温养护24小时的快测强度是标养强度的百分之九十。
有一天下午14点，李凉和试验工接了两小车C30混凝土倒在试配间地面，看到混凝土石子有些少，用铁锹铲了石子撒在混凝土上。
李凉刚把石子撒上去，不知什么时候李科长从门外进来，他看到地上这么多混凝土上还有散落的干石子，一脸严肃地问，“李主任，你这是给谁做试件，还让我长见识了，在混凝土里掺石子提高强度。”李凉看到李科长那一刻懵了，心想这可怎么解释？随即满脸堆笑用心虚的口气求饶似地对李科长说，“科长，您来了！我立刻铲走，立刻铲走，您别生气。”说完就从门外把小推车又拉进来，吭哧吭哧地从地上铲起混凝土装进小车推出去倒了。
李科长批评李凉一通。李凉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他知道科长最讨厌被欺骗。
总经理也来了，笑着对李科长说李凉不是那个意思，趁着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活动一下，科长就不再说什么了。
那也没办法，谁让李凉被抓住了。
李凉从事搅拌站十四年，从底层推小车开始，当质检，做试验，出资料，去工地调灰，设计配合比，解决质量问题，写各种混凝土问题总结，陪质监站检查，请客送礼唱歌维护关系，都经历过了。
搅拌站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证混凝土质量。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资料出错可以更改，查住记录有问题可以找关系通融一下。
如果混凝土质量出了问题，不管你试验做得再好，资料再正规，管理再先进，都是错。
这就是总结。
这个城市的混凝土富裕系数很高，搅拌站的生产系统直接连着李科长的办公电脑，每个搅拌站的实际配合比都在监控之下。
C30的标养试件强度在48兆帕，远远超过设计强度30兆帕。
现在，每个工程都是八方责任终身制，一个楼盘出了问题，谁都跑不了。
每一个总工都是在钢丝绳上行走。
业务员Q打电话给李凉，“李主任，你去DYQ看看，工地发来视频，地面起包了。”
李凉知道这个工地，在试验室主任办公室查台账，20方C25细石地面混凝土。
他不以为然觉得没什么。开车去往DYQ工地。
在工地门口，保安拦住不让进。李凉找业务要了工地负责人电话，让负责人来接。
李凉手提回弹仪，站在门口等着。
工地负责人是一个魁梧的男人，衣服裤子和鞋都是名牌，很精神很正派的形象。
李凉随着负责人上楼，走进一条打着灯光的走廊，地上铺着浅蓝色高档地板革，一个女清洁工正在一遍又一遍地拖着地，尽管地面已经油光可鉴。
负责人指着走廊的地板革说，“这是一条党建走廊，省市领导来参观考察，就从这条走廊参观。你看地上都是鼓包，灯光一照，就像光滑的脸上长出粉刺一样扎眼。”
李凉借着灯光往前一望，地板革上鼓起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包。
负责人很着急的样子，“原来以为是铺地板革造成的，追究他们责任，让他们解决问题，搞了半月。后来他们说是混凝土鼓包造成的，不是地板革铺装责任。所以才叫搅拌站来看看。我们掀开地板革，发现混凝土里面鼓起，用锤子敲敲是空的，用泥铲撬开空洞，里面有黑色颗粒，都是从黑色杂质涨起的。”
李凉让负责人再找一个。他就安排工人掀开地板革，对着地面鼓起拿锤子敲敲，掀开鼓包硬皮，带出倒立小锥形混凝土，顶部有褐色的杂质。
李凉想起去年11月份，GJYY工地地面长出蘑菇状凸起，也让查找原因。
细石混凝土也出现鼓起，看来必须停止使用这种原材。
李凉解释说，可能是混凝土和粘接剂发生反应，也没有遇到这种情况，需要汇报给公司领导，让业务人员和你联系后续事宜。
李凉就离开了工地，回公司汇报情况。
李凉见到总工，说出他的看法。
总工也没有办法控制这件事。
李凉把业务员叫到办公室，说出了真正原因。
业务员是老板亲戚，他说让试验室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混凝土款没有给搅拌站，只能最后算账扣钱。
过了一个月，另一个厂房地面也出现鼓起。
李凉到了现场，发现地面上刷了地坪漆。由于地坪漆封住地面，导致这些地坪漆上出现一块又一块就像皮肤过敏长出的泛片状的凸起。
工地负责人认为就是混凝土问题，因为同一片厂区另一个车间没有这种情况。
李凉回公司，对总工说了他的担忧，“现在出现这种情况，证明原材料有杂质，必须停用。我担心这是一个开始而已，怕冒出更多的鼓起。”
总工给站长打电话，说了这种情况。站长向上反映了问题。
因为这个工地也是赊账，对方要求赔偿十万。业务员只能接受。
最后，公司更换了新的原材料。
没有想到，后来一个楼盘地库也出现这种情况，事情搞大了。
固废胶凝材料
2024年4月1日，国家实行新的硅酸盐水泥标准。距离这一天还有四个月，试验室却收到多家水泥厂送来的固废胶凝材料。站长要求于工用这些固废胶材打试配，确定最后的使用厂家。
2023年12月中旬，天气晴朗的时候，市里发布大气污染橙色预警。在12月18日预警当天下午，环保局巡查人员造访李凉所在公司。下班的时候，李凉从公司全体群收到放假信息，上班时间以群内通知为准。
李凉从微信朋友圈发现搅拌站都放假了，有的公司在上午就放假了。
2023年最后十天，李凉做好准备，不上班的准备。
过完冬至，有一天早上8点，正在抱着老婆睡觉的李凉被一阵电话声吵醒，接了电话才知道是吕老板让李凉去公司。
9点钟，李凉开车准时抵达公司，吕老板已经在等。吕老板叫上站长和于工，对李凉说陪他一块去邯郸涉县。
吕老板开车，李凉坐在后排座上，扭头环视这辆150万的豪华SUV,棕色真皮座椅，翻毛皮车顶，全景天窗，闪闪发光的水晶档把，宝华韦健扬声器，4.0双涡轮发动机。时速表上显示144，李凉听不到一点风噪。窗外的山坡被白雪覆盖，高速公路上稀稀疏疏的车辆，一个一个被超过去，留在后视镜上越来越小。
经过两小时之后，汽车停在大门的升降杆前，李凉看到在门口右侧挂着好几个白底黑字的竖牌子，其中有一个牌子上是清漳水泥厂。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波浪卷的头发，圆圆的脸上托着一副近视眼镜，脸上的肌肉由于经常笑变得很明显，一米七五的个子，全身散发着热情和活力，他上前给吕老板打招呼，伸直右臂右掌指引车辆停到办公楼前。
吕老板下车后，李凉和于工也推开车门下来，站长从另一侧下来，那个年轻人满脸笑容和吕老板打招呼，然后给于工和站长打招呼。于工介绍李凉给这个年轻人，他只是礼貌地握了一下李凉的手，然后就迅速转到吕老板身边去招呼了。
李凉跟着年轻人的引导上二楼，看到二楼楼梯对面有两面展示墙，一面墙上挂满荣誉证书，另一面墙上挂满专利证书。的因为太多了，李凉一个也没记住。年轻人介绍了几分钟，说可以见见他们总经理。于是，李凉和站长他们上三楼进入总经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