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长镜头下的南疆生活旧忆
不少网友对南疆的丝路重镇喀什满怀好奇,渴望深入了解这座城市。今天,就来和大家聊聊我在南疆生活、工作28年的真切感悟。南疆,一般指新疆天山以南的区域,主要涵盖如今的南疆五地州,即巴州、阿克苏、喀什、克州和和田地区。
1996年10月底,我参加自治区留疆战士考试,顺利过关,当年12月复员。回河南老家过完春节后,我又返回部队。1997年2月底,我从北疆的乌苏前往喀什地委党校报到,参加岗前培训。一同考上的还有一位河南籍战友,平日里我们就玩得很好,这次又一起考上,便结伴同行。那时南疆的交通极为不便,既没有高速公路,也没有铁路,虽有机场,因票价昂贵,最终还是选择乘坐长途汽车。公路交通不管是从内地还是乌鲁木齐前往南疆,都只能走国道314。那条路虽然是柏油路铺设的,因年久失修,路况不是太好,个别路段坑洼不平,比较难行。我和战友先从乌苏坐长途汽车到乌鲁木齐,接着换乘去喀什的长途卧铺客车。因为当时南疆的稳定形势较为复杂,听闻这边时常出事,我和战友心里都很害怕。在乌鲁木齐登上前往喀什的汽车前,我们悄悄商量,路上一定要保持高度警惕,两人中必须有一个时刻保持清醒,仔细观察中途上车的人,看他们有没有携带可疑物品。一旦发现异常,就互相使个眼色,联手应对,确保路途安全。就这样一路在高度戒备中颠簸,直到3月1日下午才抵达喀什,这一路差不多花了三天两夜。
刚到喀什,我就明显感觉到对气候的不适应。长期生活在空气湿润、气候潮湿的北疆,刚到喀什时,对南疆干燥的气候特别敏感。这里常年干旱,严重缺水,我的嘴唇一直干裂起皮,只能不停地喝水补充水分,过了十多天才慢慢适应过来。
我们在党校实行全封闭管理,由部队和公安部门双重领导。那时党校的条件不太好,我们住的是平房,四个人一间房。和在部队一样,每天都要早起跑步出操,整理内务。食堂不提供碗筷,得自己去巴扎上买。我向教官请假后,独自前往巴扎。从党校前面的马路往西走大概一公里,就是喀什的东巴扎,现在叫喀什中西亚国际贸易市场。
巴扎上全是当地的维吾尔族群众,人多得很。我们在部队时实行封闭式管理,很少接触外面的社会和群众。而且北疆哈萨克族多,维吾尔族少,所以我对这个民族了解甚少。这里的男人大多留着大胡须,眼窝深陷,他们看人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自在;女人大多穿着长长的袍子,头上罩着棕色头巾,还蒙着脸,根本看不到长相。还有一些男女跪在店铺的角落里做礼拜,让人感觉挺诡异的。听着听不懂的语言和音乐,看着这些奇特的着装打扮,我感觉自己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我转了好几条街,都没看到一个汉族人。再加上老师在课堂上讲过的近期发生的一些事件,我一下子感觉汗毛直立,脊背发凉,心里充满了恐惧。我赶忙买了餐具,匆匆逃离了东巴扎,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去了。这便是我初到喀什时留下的第一印象。
不过,这些都是28年前的事了。经过这么多年新疆的治理与发展,如今的喀什经济发展迅速,交通便利,各民族团结友爱,社会治安良好,是个特别安全的旅游城市。要是大家感兴趣,完全可以亲自来感受这里独特的异域风情。 在党校历经一个月的岗前培训后,1997年3月31日,我们十个留疆战士被分配到了县里。其中四人前往乡镇派出所,我和另外五人则成为乡镇武装部的武装干事。当晚,组织部长在县委招待所热情接待我们,大家一同用餐,还开展了集体座谈会。部长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到乡镇工作,要尽快融入环境,脚踏实地扎根基层,力求干出一番成绩。
饭后天色还早,我便与一位战友相约上街逛逛。出了招待所大门向右走100多米便是大十字,旁边是长途客运站。从十字路口到客运站这短短30多米的距离,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小贩们推着车,售卖着茶叶蛋、羊杂碎。烤肉摊旁,维吾尔族师傅熟练地翻烤着羊肉串,一边用扇子扇着炉火,一边高声吆喝:“羊肉串,羊肉串,好吃的羊肉串,快来吃!”扇起的煤烟混合着羊油的香气飘散开,闻着就让人直咽口水。还有几个汉族老乡在叫卖水果,一听口音是河南老乡,一股亲切感顿时涌上心头。我们两个走上前与摊主攀谈起来,最后买了几个苹果和香蕉。这是我在这座城市遇到的第一个河南人,这个卖苹果的河南老乡,多年后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1997年4月1日清晨,各个乡镇派车来接人。我被分到离县城不远的一个乡,来接我的是乡里的副书记。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西方的愚人节,不过对我而言,这是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一天。如今回想起来,有时真觉得自己像是被生活愚弄了。
乡政府离县城不过十七八公里,车程半小时便到了。抵达乡政府后,副书记叫来通讯员,让他帮我安排住处。通讯员是个维吾尔族巴郎子,十分憨厚勤快,和我年纪相仿,可惜他不懂汉语,我和他交流,他一脸茫然。
乡政府占地不到20亩,大门两侧是两排带走廊的平房,走廊边沿装饰着极具民族特色的图案,走廊外搭着长长的葡萄架。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正在修建的三层办公楼。院子地面铺设的柏油,正中间矗立着一根国旗杆,国旗略显陈旧,一看就是许久未曾更换,一个角都开线了,在风中猎猎飘扬。 我被安排住在走廊最里头的一间办公室。通讯员打开门,把我的背包和行李放在木板床上。我打量着这个约20平方米的屋子,里面摆着一张旧办公桌,还有两张木板床,稍微一动就嘎吱作响,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此外,还有一张靠背木椅和一个铁皮水桶,再无其他物件。副书记对我说,这个办公室是团委书记的,他在很远的村里担任支部书记,平时很少回来,让我先住这儿。还直言乡里条件不太好,这屋子以后既是办公室也是宿舍,让我先将就着。
我向副书记道谢后,便开始打扫卫生。通讯员帮我找来扫把和抹布,还和我一起收拾。收拾完,我打开背包,铺好被褥,像在部队里那样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再将毛巾、牙刷等随身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从包里掏出那本儿陪伴了我许久的《宋词三百首》,轻轻的放在枕头边上。看着收拾好的屋子,心里既欣慰又有些不是滋味。毕竟,以后这里就是我生活和工作的地方了。在离家四千多公里的南疆,我终于有了安身之所,这里将开启我人生的新篇章。
初到乡里,在乡政府安顿好后,我便开始直面生活的首要难题:吃饭。我找到副书记,询问日常饮食该如何解决。副书记苦笑着摇头,解释说,这是个新分出来的乡,条件艰苦,乡政府连个食堂都没有,日常吃饭只能去巴扎,也就是集市。
出了乡政府大门,便是巴扎。这里有一个固定的卖馕摊位,两家食堂,还有几家杂货铺。杂货铺主要售卖日用品,顺带卖些白菜、土豆和恰马古这类易于储存的蔬菜。食堂平常供应拉面和抓饭,一个疙瘩馕五毛钱,拉面三元一碗,抓饭分荤素两种,素的三元,带肉的五元。星期天大家都爱去县城赶大集,乡里巴扎就没什么人,食堂也会关门歇业,不过卖馕的摊位还会照常营业,只是因为顾客寥寥,到下午八点就收摊了。
来之前我对乡里情况一无所知,只想着有了工作就有工资。当时我兜里仅有一百多块钱,其中一百块还是离开党校前找战友借的。我暗自盘算,早上吃个馕,中午和晚上各吃一碗拉面,一百块省着花,勉强能撑半个月。于是,我便按照这个计划,开启了在南疆的饮食生活。可很快,钱就花完了。副书记带我去乡财政所借了300元,我趁机向财政所长打听工资的事,他说已经上报,还需再等一段时间。钱有了着落,我便托副书记在县城帮我购置了煤油炉、钢精锅,还有挂面、鸡蛋、香油、味精等食材,决心自己动手做饭。 做饭对我来说并非难事,毕竟我在部队炊事班干过,这些活儿可谓轻车熟路。先把水烧开,接着下挂面,等面快熟时,撒点盐和味精,再打入一个荷包蛋。要是没有青菜,就去院子的花池子里掐一把灰灰菜、勾勾秧或者野苋菜,洗净后放进锅里,出锅前滴两滴小磨香油,那香味,别提多诱人了。作为河南人,我对面条有着特殊的偏爱,只要有面条吃,连肉都不换。
4月,正值万物复苏之际,南疆的大地上到处都是野菜。那段日子,这些野菜陪伴我度过了1997年的春天。由于天天吃清水挂面,营养严重跟不上,那时我身高174公分,体重却掉到了只有53公斤,走路都晃晃悠悠。偶尔,我也会去巴扎的食堂吃碗拉面,在当时,能吃上一碗拉面,已然是件很奢侈的事。 三个月后,我终于盼来了工资。我清楚地记得,月工资330元,连续补发了三个月,一共990元。还了借的300元后,还剩下690元。当我在工资发放表上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激动与心酸交织,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拿到属于自己的工资。
从那天起,在这个远离家乡和亲人的南疆土地上,我实现了独立生活,能够养活自己。我在心底暗暗发誓,无论生活多么艰苦,我都要坚持下去。我是个当过兵的人,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没有退路,唯有勇往直前。 到乡政府一周后,我才慢慢对这里的情况有了些了解。
这是一个维吾尔族聚居的乡,在乡里上班的汉族干部仅有四位,而且都是领导。我是第五个被分配到这里的汉族干部。党委书记是本地人,四十岁上下,汉语和维吾尔语都说得极为流利。开会的时候,他全程使用维语,光听声音,很难辨别出他到底是哪个民族。在那个年代,对干部的国语水平要求并不高,大多数民族干部只能听懂一些简单汉语,交流起来颇为费劲。听一位副乡长说,乡里还有三家汉族人,分别是山东人、河南人、四川人,都是开磨面坊的。他们在乡下开磨坊,孩子在城里上学,由父母照看着。星期天磨面的人少,他们就骑摩托车回城里和家人团聚。那时候,农民吃的面粉很少去巴扎上买,都是赶上毛驴车,拉上一袋自己种的小麦,去磨面房加工。加工出来的面粉供家里食用,麸皮还能用来喂牛羊和毛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