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金子的那段岁月
八十年代中后期青海东部农业区流行着一种潮流——采金潮,当地人俗称“挖金子”,每年春节过后,中壮年和年轻的小伙子们紧锣密鼓张罗着准备着到昆仑山、祁连山、巴颜喀拉山和阿尼玛卿山等草原或山麓深处挖金子。正值青春年少的我也加入到这个行列,开始一段艰难跋涉的岁月。那时1986年春节刚过,就和家人商量,毅然决然辞掉了深深眷恋的民办老师工作,随潮准备到玛多挖金子。父母忙前忙后拾洋芋装面粉、嗮干粮切萝卜、缝棉衣补被褥,着手准备挖金子的家当设备和物资,赶制洗金盆、筛子和洗沙床等,一切就绪后父亲带着我和几个要好的乡邻亲朋开上手扶拖拉机奔赴黄河源头。手扶拖拉机时速不及60KM/小时,“突突突”的拖拉机轰鸣声陪伴我们一行七人缓慢行进,穿过湟源峡、柳稍沟、塔拉滩......虽然艰难但也充斥着无奈的笑语,“翻过日月山,又是一重天”,“上去塔拉儿子认不得大大(父亲的意思)”,越过日月山就进入牧业区,没有耕地和粮油作物,二月的草原刮着瑟瑟的狂风,寒意袭人。
翻越河卡大山、巴颜喀拉山几座大山,跨过清水河大桥来到花石峡,已经天黑了,我们在路边架起三锅岔开始做饭,饭后就地在路边架起帐篷准备休息,而同伴一位叔叔因感冒发烧加高海拔反应,呼吸急剧困难,我立刻装扮起赤脚医生,蒸煮清洗针管针头,拿起柴胡和青霉素,打针做皮试,一阵忙碌后总算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老人们说花石峡是一路上海拔最高的地方,很容易引起“烟瘴”(高原反应),我可能是年少的缘故没有烟瘴反应,我们在这里能挺过去,接下来挖金子的日子身体就不会有问题。第二天天麻麻亮就出发了,一路上既激动又心酸,激动的是玛多县城里改善了一下生活,在饭馆吃了一碗带点肉渣的面片,老远望见黄河源头的两大湖泊——扎陵湖和鄂陵湖(也称姊妹湖)。内心更多的是辛酸,因家境贫寒无奈离开了心爱的小学讲堂,又因没有准备好买采金证的钱被堵在黄金队的屋檐门外不让进场。回望一路上看到铲沙护路的养路工人、看到穿着整洁藏袍佩戴玛瑙银饰和藏刀的藏族姑娘、看到中山服饰的上班干部、看到采金队员制式服饰佩戴帽徽且蛮横霸凌的言语,内心多么羡慕他们的那份荣耀,也充满无尽的酸楚和惆怅。 同伴们总算凑够买证的钱,办了采金证才开始放行,一路放眼略过姊妹湖,湖面因结冰而封,来不及赏景也没心思看黄河源头,夜幕降临之际到了金场目的地——清水川。 刚到这里,地面仍冻着,我们架好两顶白布帐篷,分多路拾捡牛粪,消融冻地挖锅头灶台,用雪水烧水做饭,到处寻找合适的地段煨火解冻地面。转眼一个多月,挖金子的人们络绎不绝,冻土层也解冻了,一弯弯沟壑、一片片山川密密麻麻竖起挖金客的帐篷。我们踩到的“窝子”(挖金子的地盘)土层薄,剥掉一米多厚的地皮便是泥沙,我们年轻人主要是揭土、挑水、铲沙、洗床等,老人们洗盆踩窝和蒸馍做饭,也替年轻人干累活重活,从早到晚十几个小时的辛苦,汗流浃背甚至指破流血或骨折,全身上下累得像散了架似的,一旦休息就希望好好睡上一觉。 一天三顿饭早上开水泡馍馍,中午晚饭就是干菜干萝卜面片,没一点油水肉影子,年轻人的饭量早上七八个馍,中晚都用中型的脸盆吃饭,论饭碗也有七八碗,饭量之大常人难以想象,浑身能使的劲也异常之大,但越是艰难越不见起色,依然还在侥幸中洗着沙子流着汗,更希望出现奇迹。 虽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但现实很残酷,累死累活干了三个多月,每天的收成人均不及“照人”(一分,即十厘,一分价位不到十元),按当时的说法能挂住一分就划得来,不然买采金证的钱都难以挣回。有一天父亲和一位叔叔踩到干沟的三叉口,我们搬到新的窝子。老人们讲这个地段刚好符合泥石流汇集的地貌特征,剥开五六米深的土层就是红泥沙,有的地方红泥沙七八米厚,有的地方不足一米,甚至沙带有时会断裂。沙土层厚的地方就分成三四层台阶逐层上传泥沙,在地坑里干一天活,没有一丝风的赤身劳作与烈日爆嗮,累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干沟金场的那段时间,在地坑里上传泥沙,活虽累又重,但出金率高,偶尔有小颗粒砂金,大家心里还是美滋滋的,但愿多挖点金子尽早改善窘迫的家境。 夏天藏族放牧的夏窝子离我们不远,牧人里有个入赘的老乡经常来来回回路过我们这里,比较熟悉,有时买到他们屠宰牛羊的下肺(牛羊的头、蹄子、心肝、肠肚等)来改善生活,那时觉得身体一下子有使不完的劲!父亲和两个叔叔的带着我们几个年轻人早出晚归,玛多干沟的金场里挥洒了数不清的汗水,双手掌心的老茧剥了一层有一层,磨损的裤子和背心缝缝补补无数次,在摸爬滚打的苟活和悄无声息的时空长河里艰难度日。 玛多金场挖金子的日子接近尾声,我和几个同伴利用休息时间,披上防雨塑料,游玩了玛多金场的多条山川和沟壑,来到出过红金的大沟红金台、出过狗头金的乐家沟,还有洪水川、蔡家沟等等金场,也亲眼目睹到金场沙娃的一场场劫难,金把头雇佣的沙娃更是失去人身自由,不分昼夜卖尽全身苦力,落到体力透支身心疲惫。看到此境此景,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沙娃的岁月何日才是尽头? 离回家的日子越近越是想家心切。我们在金场把金子卖了,挣了100多块钱,这是我有生以来挣到的最大一笔钱。父亲和叔叔等又开着手扶拖拉机踏上回家的路,我和一个小伙伴没来及等,提前坐上其他沙娃的车赶到玛多县,又搭乘回西宁的长途班车,一天一晚上的长途跋涉,第二天晚上圆圆的月亮挂上天空之时,才知道明天就是中秋节,也已回到久别的家乡和温暖的家园! 挖金子回来我试图再拼搏一把,上高中考大学改变自身命运,那时流言蜚语说我是“白眼狼”,父母年事已高,还不懂得孝道,说我“人在底泥心在天空”“当老师时老师当不了,挖金子苦又吃不了”,但我心意决绝,曾想即便不成功,能在年轻时努力过奋斗过也不枉此生。作为长子的我虽然赢得父母的同意和舅舅的帮扶,重新启航高中阶段的学习生涯,但承载的希望和背负的压力不容我半点懈怠,每逢暑假我和同村的小伙搭伴前往金场挖金子。